Diary #3
週一 陰
迴廊昏暗,皮鞋的跫音有兩雙,他輸入安全碼,帶訪客穿越保全。這裡已經聽不見大廳的音樂聲,灰白牆面不斷自轉角攤開。他叫不出身後男人的名字,心中卻能篤定,他想要見這個人已經想了很久。殷切在舌根燃燒,他的導覽變得乾燥:十三世紀中葉的無名畫家,市場上東方象徵主義的新星,現存藏品極少,將來五年內有很大的升值空間。
推開最後一扇雙開門,她就在那裡──無名的采花仕女,他最為傾心的一幅。
玻璃櫃架空雙層的時空,古畫的倩姿複寫在他的倒影之上,女郎面神空茫,橫著身體醉倚殘花間,畫上筆走龍蛇,時而低迴、時而又欲飛去。題詩不可辨識,拉下長長發顫的一筆,尾處落款:九死一生。
這無關生意,我個人一直想讓你見見這畫。他焦急低語,忽然生出強烈的渴望,想要看清這個人是誰。於是他回過頭,畫面上男人臉孔已燒穿,留下焦黑的窟窿。濃煙四起,他的十指陷入他的頜角,唰地一下,把血淋淋的臉皮揭了下來。
§
馮喜發現自己蜷縮在沙發裡,小說跌在地毯上,腳心僵硬冰冷。晨光似水,半透明的界線搖曳,不知覺間升至眼瞼。只是一場夢。他把扳機指握進拳頭。收音機仍吟哦不息,他爬下沙發,把音量鍵扭開,讓蜂蜜質地的男高音流瀉。
Love is the sweetest thingWhat else on earth could ever bring
Such happiness to everything…
清晨五點二十分。昨夜的西裝掛在椅背上,酒氣底下留有女人的芬芳。他拾起一隻袖口輕嗅,聞見一陣花沁果香。香氛是多不可思議的東西,只消數滴化學分子,臥房彷彿有不具形體的女人在走動。要是在幾年前他大概綺想難禁,不過馮喜已過了那慘綠年紀,垂目摩挲鈕扣,想起李雨晴的濕潤眼睛。珍珠的光澤在豐潤肌膚流動,那夜浮光掠影。她是位可親的小姐,不是嗎?桌上外帶紙盒如白薔薇綻放,盛裝半融的慕斯蛋糕,裝飾金箔沾在透明保鮮罩上。
是不可思議的氣味,自包廂造景回到父親的辦公室。那是記憶少有的光潔優雅,有著檀木桌面和男人指縫的雪茄,皮帶獨特的羶味、與它捲住喉嚨時嗆人的痛。織錦地毯下漫溢的血,塘成美麗的紋路。他喜歡的東西似乎總是帶污穢的根,美與荊棘纏生,緊抓他不放。
那也是一種愛。
馮喜以指頭剜下蛋糕,包裹冰冷鮮奶油的食指送進口中。
歌仍唱道:I only hope that fate may bring / Love's story to you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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