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ote #2
下公車後步行數十分鐘就能見到海。馮喜縮起頸子,沿著綻裂的路堤踽踽下坡,海風吹開他面前散亂的髮絲,大衣在腰際獵獵作響。城裡謠言流傳:下週或許會下雪。
清晨的海是灰白的延續,天與海一線相接,混濁不明猶如髒肥皂水。黃金海灘難敵一月的寒,豐腴的海隨季節日日消瘦,在嚴冬當中面色黧黑,顫慄著吐出細小的皺波。觀光小舍靜止不動,蒼勁的風撼動被遺棄的躺椅,浮木潰陷如骨骸,橫倒於沙中一動也不動,灘上淨是一片腐朽且頹敗的景象。而煙霾裡頭天光方濛濛,救生員還未開始工作,一個海釣打扮的中年男人蹭過來和他借火。兩人話不投機,一搭沒一搭的聊,菸有一搭沒一搭的抽,話題逐漸乾涸,馮喜突然明白男人的來意,連忙解釋道:「我只是順路看看。」那人眼底卻加深了疑懼。
空氣幾乎在鼻尖結霜,馮喜的背影沒入林中,又自灘上出現,留下一排長長的靴印。浪潮翻滾湧進港中,白沫砸向瘦黑的礁石,應聲粉身碎骨,群鳥貼浪低飛,藤本植物緊咬沙坡不放。他的目光在一片無謂中發散,直到觸及海砂中鮮明的色彩。原來是一塊海玻璃。
馮喜三併兩步上前,拾起那塊發光的小碎片,瞇起一眼,對著玻璃看出去。海景頓時墜入幽深的藍,循玻璃紋理迷霧,彷彿夢境扭曲的海洋,那種經雜誌電影或虛擬實境剪輯校正,不真誠的飽滿藍色。夢幻的海洋,他想,肯定有許多人情願頭戴載具浸入溫暖的浴缸,也不會海邊來讓一粒真實的海砂摻進他們髮裡。錄音裡海浪呢喃,要勝過震撼肺腑的咆嘯太多。修飾、扳折、錯置、塗銷,不喜歡的現實經人工修飾,就能變成容易入口的模樣。在那個世界裡,信念即是現實,妄想就是真相。
他朝海的方向奮力振臂,將蔚藍擲回它來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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